人皆能颂,是诗人的荣耀。其典型者便是孟浩然“春眠不觉晓”一句。但是,很多事物在其名满天下的同时,往往造成另一维度的遮蔽。当人们在春天的早晨吟诵“春眠不觉晓”时,其思维也就很容易顺拐成习惯性动作——每年的春天都会吟到此句,却从未深思过。所以,当我们突然问春眠为什么不觉晓时,其表情基本是茫然的。
万物有灵。
唐代“牛李之争”中的李德裕在其《文章论》中有段意味深长的话:“世有非文章者曰:‘辞不出于《风》《雅》,思不越于《离骚》,模写古人,何足贵也?’余曰:‘譬如日月,虽终古常见,而光景常新,此所以为灵物也。’”
基于此,“春眠不觉晓”之类的名句,也属于李德裕所说的“灵物”,以至于从唐朝起,孟浩然一写出此句后,人们就一再诵读。但是,灵物自身的灵性不是我们偷懒甚至不思考“不觉晓”的理由。白居易的两首《春眠》诗曾经说过为什么要春眠的理由,比如“枕低被暖身安稳,日照房门帐未开。还有少年春气味,时时暂到梦中来”以及“春被薄亦暖,朝窗深更闲。却忘人间事,似得枕上仙。”但是,他的这些理由仅仅是形而下的身体感知,还没有进入到形而上的事理逻辑。至于“春眠曙不开”(王维)“朝去恋春眠”(白居易)“愿为春眠蚕”(黄庭坚)“春眠不觉夜来风”(李弥逊)“春眠寒食未曾醒”(龚自珍)等,也依旧停留在形而下的身体感知层面。
当然,诗就是诗,我们不能要求诗去做百科全书之类的事,但在如此众多的“春眠静好”类诗句中,我们不该问问为什么“春眠不觉晓”吗?
中医理论认为,肝有疏泄作用,喜舒畅而恶抑郁。如肝失疏泄或情绪抑郁不舒,均可引起肝气郁结。其临床表现多见胁痛、胸闷、脘胀、嗳气、妇女月经不调等症。而冬季寒冷,万物收藏,人的肝气也随之容易郁结。因此,肝气抒发也成了春天最重要的身体功课。陈仁先生说,“冬去春来,肝气上扬,但力道不足,人也因此易困,睡觉沉香。而沉香的睡眠状态最利于养肝储气。夏冬两季,人体内外温度反差大。夏季人心火旺,睡觉为阶段性,如打盹;冬季则相反,人体心肾交割不足,易长眠;而秋季燥热,练肺囚肝,为乏觉。所以,我们一般称春、冬两季之觉为“眠”,夏秋两季的为觉。春是冬的延续,“眠”是名词,表示睡的状态,而“觉”是动词,表示睡的动作。处于眠的状态时,肯定是已经睡觉了。但当我们说“睡觉”时,可能真去睡觉了,也可能只是表示要去睡觉却并未真睡。
另外,司空图《诗品》“白云初晴,幽鸟相逐。眠琴绿荫,上有飞瀑”一段中的“眠”字,颇堪玩味。在这里,“眠”是“横置”的意思,睡眠状态下的我们一定是横躺在那里。而“觉”不同。即使从“睡觉”状态言,站着、坐着、躺着甚至行走之中都可以“睡”。此外,“眠”在八卦中属艮卦,而艮卦有床、横置意。“觉”属巽卦,有走走停停之意,其于睡的表现便是阶段性睡眠。这也是夏秋之季,我们打个盹就能精神的原因所在。
春眠如此重要,春天如此美好,而中国的古诗词为什么还有“恨春”一派?
稍一用心,我们便能读到很多“恨春”的诗句,比如“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”(李商隐)“春风助肠断,吹落白衣裳”(元稹)“红花易衰似郎意,水流无限似侬愁”(刘禹锡)“东风不为吹愁去,春日偏能惹恨长”(贾至)“千里思家归不得,春风肠断石头城”(隔窗鬼)“肠断春江欲尽头,杖藜徐步立芳洲。癫狂柳絮随风去,轻薄桃花逐水流。”(杜甫)。如此多多,当然是典型的“伤心人别有怀抱”以及文学修辞的需要。这种手法,类似于张缣宜“不说我想他梨花带雨是什么意思,偏说他想我,加一倍凄凉。”艺术有时也要矫情。这种矫情,在哲学家那里如此定义:是什么和谈论什么根本不是一回事。最好的例子就是死亡——必须活着才能谈论死亡。
其实,如此这般,还有另一段道理:愈是珍贵,愈怕失去。《红楼梦》中的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四女分别以元、迎、探、惜四字名,既寓意从春头到春尾,也谐音“原应叹息”四字。这一点,一旦说开,的确很丧。惟其如此,与“恨春”、“伤春”相并行的是“惜春”主题:“把酒祝东风,且共从容”(欧阳修)“惜春长怕花开早”(辛弃疾)“若有人知春去处,唤来同住”(黄庭坚)“把酒送春春不语。黄昏却下潇潇雨”(朱淑真)“留春不住,费尽莺儿语”(王安国)“春去也,飞红万点愁如海”(秦观)“留春不住,恰似年光无味处”(晏几道)。
恨也罢,惜也罢,一枝红杏,春色满园。这方面,诚如明代朱日藩言,“多情不改年年色,千古芳心持赠君。”仲春时节,最喜欢的还是朱日藩的这句。红星枝头春意闹中,竟能如此淡定,芳心不改,而且年年如此。倘若所遇之春不是如李德裕说的“灵物”并进而“通灵”,是很难知道此间消息的。但是,即便如此,我还是抵挡不住李商隐“一寸相思一寸灰”的伤痛。这个春天,我的伤痛你不懂。
“岳阳楼上闻吹笛,能使春心满洞庭。”贾至如此带感的文字,一旦上了陆游的“钗头凤”就是另一番景象:“红酥手,黄縢酒,满城春色宫墙。东风恶梨花带雨是什么意思,欢情薄。一怀愁绪,几年离索。错、错、错。”
人间陆游如此,仙道如李白也没坚强多少。他说:“此地伤心不能道,目下离离长春草。送尔长江万里心,他年来访南山老。”读之,不仅想到:“情从心出,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,便不能哀感顽艳。”春眠养肝之外,这句话也是春天以及文学的意义吧。
和“春恨”相关的是“梨花带雨”的话题。
白居易《长恨歌》“玉容寂寞泪阑干,梨花一枝春带雨”一句,是我看到的最早和“梨花带雨”相关的诗。自白居易借此描写杨贵妃之美后,后世才用“梨花带雨”形容女子娇美。
问题又来了,为什么是“梨花带雨”,而不是桃花、杏花或其他的花呢?一个说法是,“梨”谐音“离”,所以如此。作为一种附会,此说也不是不可以。但古人之所以说“梨花带雨”是因为梨花雪白。岑参写飞雪的名句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就是用梨花比附白雪。对此,陈仁先生的解释是:“春天里开花的植物虽多,唯白色梨花最珍贵。为何?白色梨花为金,春天金困/金少,故稀缺/金贵。春水忧伤,梨花沾雨,冰冷高贵之躯带着楚楚忧伤,更显其娇贵,令人爱惜。”桃花、杏花属木,有水更艳,但缺少凄凉的意味,所以不用来比喻高冷。
从“春眠”、“春恨”到“梨花带雨”,春天不仅花多,情多,故事也多。但我喜欢“珍重待春风”。所谓“如坐春风”,说得就是生命的美好。
春风里。
一句话,三个字。
三生万物。
三生有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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