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晓瞳在开窑时拿起自己满意的作品。安塞革摄
他是窑工,是匠人,是藏家心中出身名门的艺术大师。近日,见到刚满60周岁的晋晓瞳,满面尘灰烟火色的他,依然心态积极:“干陶瓷40多年大木老师,一份感受越来越清晰——要永远保持艺术敬畏之心。只有始终敬畏,才能人与钧瓷相互成就,共融共生。”
晋晓瞳是钧瓷大师晋佩章的长子。60年如白驹过隙,父亲晋佩章大师去世后,晋晓瞳继承遗志,在钧瓷制作中开瞳远望, 不断追寻更深邃的钧瓷艺术精神。
钧瓷如何常做常新?晋晓瞳说:应始终谦虚,终身学习,贯穿一生,“生前父亲常说自己半路出家,‘永远是小学生’,对我影响很深。”受父亲影响大木老师,晋晓瞳酷爱读书,“学习使人安静,在安静中与实现思想呼应。踏实学习,一生为钧,即谓我人生座右铭。”
晋晓瞳代表作品:《四季·秋·五彩山河》。任红兵摄
三窑满堂红出师 蓦然觉“学贵踏实”之重
熟悉晋晓瞳的人都知道,“基本功扎实”是他的特色。扎实,源自把每件事做踏实:“烧瓷的炉火中有百转千回,只有看淡成败,时时事事踏实,才能成为一名真正匠人。”
踏实,即是老老实实做好每项基本功。1974年,读初中的晋晓瞳开始跟父亲学习炉钧试验和烧成工艺探索,对钧瓷渐生兴趣。“想当好的钧瓷艺人,就要先从烧窑做起。”1980年高中毕业后,晋晓瞳听从父亲建议,进入禹州市钧瓷一厂,跟厂里师傅文付章做学徒窑工。
“通常是白天装窑,晚上点火,窑火烧一天一夜。住火后,我们也不睡,直到第二天开窑。三个月后,我装窑也会了,开窑也会了,烧窑也学了。”回忆当年情景,晋晓瞳颇为怀念。
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,把钧红釉烧成艳丽的红色,历来被视为烧窑的“极限挑战”,甚至一度流行一句行话:“要想穷,烧钧红”。但是刚入行不久的晋晓瞳却连着三窑烧出“满堂红”,改变了人生轨迹。
当时的他参与一个钧瓷外贸订单烧制任务,因和文师傅烧火习惯不一样,差点崩溃——“6个火头的大窑,师傅仨火头都收拾完了,我仨火头才收拾一半。”由于比师傅慢半拍儿,师徒俩人轮换添煤,使得窑炉中的供氧时而不足,时而充分。晋晓瞳以为自己拖了后腿,不想三窑却都“满窑红”。厂领导高兴地表扬晋晓瞳“中用了,中用了”,并批准他“出师”。
出师早当时高兴,如今回忆起来,晋晓瞳却充满遗憾——“‘徒弟徒弟,三年奴隶’,要学不够三年,哪能学到手艺?跟老师学三个月就出师,其实手艺只学了一半,光会烧还原火,没有学会烧氧化火。这不是踏实人干的事儿。”
果然,后来车间主任要求晋晓瞳独立烧氧化火,但他烧还原火习惯改不过来,每回都烧错——“这边推板窑推着,那边产品出来爆着黑块子。”没办法,车间主任让他去添火头,“那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,遇到困难才知道不踏实的坏处。”
有错,就要狠改。晋晓瞳积极学习新方法,即把炉条拉出来,把烧渣从下边推出,才解决还原火和氧化火的不同烧法问题。“学无止境,贵在踏实,这经验我受用一生。”晋晓瞳也因此践行一生。
晋晓瞳作品:《大太白尊》。任红兵摄
身在尘灰志不堕 “文化自信、与时俱进”目标愈清晰
1982年,晋晓瞳调入禹州钧瓷二厂,从事成型、注浆、修坯等工作。和当学徒日子一样,他起早贪黑,不断磨练自己烧制技艺,艺术水准不断提升。 “一辈子做个匠人,只为混口饭吃吗?”闲暇时,他也会迷茫。转机出现在1985年,尘火烟灰里摸爬的晋晓瞳,迎来一次从事艺术钧瓷的机遇。
“省里专家徐国桢老师在神垕举办造型培训班,开始父亲不同意我去学。他是部队上思想,要求干一行、爱一行、专一行。但我铁了心,最终父亲同意了。”
培训班三个月,晋晓瞳学得分外用功。“边学边做,结业创作前,我做出了梁山108将人物头像。同学向老师反映,说我抽屉里很多人头。徐老师检查没收了两个,又跟我说‘好好学习’。”结业后,同学们大多回原岗位,晋晓瞳却被厂办通知到设计室报到。原来,徐国桢找到厂里,推荐他进了设计室。
“在实验室,我认识了温大木、邢国政、温国立等老师。特别是邢国政老师,手艺好,为人厚道,做艺水平精湛,干活利落干净,任务完成得漂亮,从上班到下班,身上不沾灰星——这必须是技艺娴熟到顶,对材料手艺的把控有度才能做到。”晋晓瞳回忆,“在造型室待两年后,我在温国立老师指导下开始独立创作,完成了喜鹊登枝、人面鼎等作品,正式投入到艺术钧瓷生产中。”
艺术事业逐渐起步,也得到了晋佩章的关注。
不久,晋佩章创办刘山窑艺实验室,晋晓瞳也在家负责起一部分工作。“有啥活干啥。虎耳瓶、葵花鼎,都是那时做的,葵花鼎还参加了北京亚运会相关展出。这种状态一直到厂里倒闭、下岗……”晋晓瞳回忆,技术越来越成熟,思想却越来越迷茫。
“从小接受教育都是要为工农兵服务,陶瓷作品题材跟着文化形势走。但做个体户作品不是工农兵需要的,按钧瓷生产成本售卖,收入情况也不好。深刻感觉到为人民服务和为人民币服务之间,真的有差异。”
“通过读书学习,才逐渐明白,烧制钧瓷是继承文化传统、增强文化自信的一种形式。这是一个认知逐渐提高的过程。思想通了,产品设计方向也有了。我重新树立起‘以人为本’、为人服务、为中国人精神服务、为世界人民需求服务的目标。”晋晓瞳说。
继续埋头苦干。经过艰苦思索,晋晓瞳创作出一批瓶、尊、炉、杯、盘、碗器型,一方面积极做好传统复古作品,一方面积极恢复失传作品,逐渐得到父亲和同行肯定。
“相当长一段期间,我作为父亲的学徒干,终于明白了钧瓷事业想与时俱进,必须独自成长起来。不是背叛,而是要维新。”2001年,听到晋晓瞳想独立门户,父亲这次没有再说“不”,这给了晋晓瞳更足的底气。筹钱在神垕东山脚下租下一个小厂院,晋晓瞳开始迈上自己的新征程。
晋晓瞳作品:《玲珑瓶·阿尔泰的晴照和雪》。任红兵摄
勇创新恢复柴烧瓷 求艺术一生永不止
离开父亲庇护,一定能成功创新吗?晋晓瞳的答案是,风雨路实坎坷,勤工者天不负。
2003年,晋晓瞳新厂运转有了起色,却遭遇到生平首次“抵制”。“钧瓷文化节在禹州召开,我在会上提出:恢复钧瓷的柴烧工艺。”没想到,会后父亲晋佩章很恼火,批评晋晓瞳胡吹大气。平时疼他的母亲也生气地说,“家里不会支持你垒柴窑。”
钧瓷宋代是柴烧,到底还烧不烧?“一定要烧。”晋晓瞳憋了一股劲,前后准备一年半,拿出所有钱买木柴,收集11吨木柴准备烧柴窑。没钱砌窑,晋晓瞳就结合烧煤窑经验,改造烟囱和火塘,主窑室不动,并请来几位师兄弟见证“柴窑开烧”。点火,轮换着投柴、撬火,烧了3天,木柴快烧完,还是没到火候。“当时想,不行就把房梁拆下来,当柴烧。”
在师兄弟劝说下,心里没底但不得不开窑的晋晓瞳,决定“住火”。“天可怜见!没想到,开窑成了11件精品。”在场的人都兴奋极了——失传700多年的钧瓷柴烧工艺,终于恢复了。
“在恢复柴窑工艺基础上,我又试验几种适合柴烧的釉色,最有代表性的是炉钧绿花釉、雨丝釉和雪花釉。”经过不断试错和收集资料,晋晓瞳等逐步总结出经验:即钧瓷包容性强,偶然错误也许能产生新的艺术。“我们也明白,新东西还需要科学的态度,去摸索固定成经验。不怕错,就怕不付出。”
随着对外交流的扩大,晋晓瞳接触到更多杰出大师,也激发出他更多的创作精神,逐渐步入艺术陶瓷的创作深处。“洛阳的高水旺与郭爱和老师,一位坚守传统,一位走向创新,他们对三彩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做出了突出贡献;龙泉的徐定昌、徐朝兴、陈爱民等老师,他们推动龙泉青瓷进步,让我在钧瓷创作也打破一些旧束缚;佛山的刘泽棉、刘炳、封伟民等,都是一代名匠,他们的艺术追求和实践,对我做好手艺,也有着深刻的启示;钧窑里的刘富安、任星航、刘志钧等,使钧瓷技艺得以更好地保护创新融合发展,令人佩服。”
“还有很多领导和专家,如杨志海先生、琚平和先生、张守智先生等等。一直来给我们很大的鼓励,为我们钧瓷事业的发展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,我一直心怀感恩。”晋晓瞳说,作为手艺人,一生不过眨眼而过,唯扎实过硬的手艺让自己最“坦然”。
“做钧瓷,要发挥手艺的长项,作品要既符合人的审美,又能展现手艺灵魂,进而表现人的精神需求,这条路可以很长很长。未来,我会继续定下心,踏踏实实地干好活,一生做好钧瓷。”晋晓瞳说。
晋晓瞳作品:《三山五岳》。任红兵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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